本文在探討,釐清鹿谷凍頂烏龍茶移植之史實:
一.台灣的野生種自古稱做水沙連茶,且並非現在的凍頂烏龍品種
二.最早的茶苗由英商杜德於1864年自福建傳入台灣北部,並非由林鳳池所引進
三.林鳳池移入神話係詩人張達修為彰美凍頂烏龍茶所創造
以下將使用史料逐一論述。
一.台灣的野生種自古稱做水沙連茶,且並非現在的凍頂烏龍品種
水沙連茶為台灣的原生種,從以下文獻可知:
康熙 56 年(1717)《諸羅縣志》:
茶,北路無種者。水沙連山中有一種,味別,能消暑瘴。武夷、
松蘿諸品,皆至自內地。
水沙連內山茶甚夥,味別,色綠如松蘿。山谷深峻,性嚴冷,
能卻暑消脹。然路險,又畏生番,故漢人不敢入採。
又不諳製茶之法,若挾能製武夷誌品者,購土番採而造之,當香味益上矣。
兩段的白話文是,康熙末年,北路沒人種茶,
但在水沙連山中深峻山谷中有很多野生茶,
這種茶色綠如松蘿,味道很特別,能卻暑消脹。
但因為道路危險,又畏懼生番出草殺人,所以漢人不敢入山採製。
此後,這份史料一再被引用,
康熙 60 年(1721)〈紀水沙連〉:
「水沙連內山產土茶,色綠如松蘿,味甚清冽,能解暑毒,清腹脹,亦佳品云。」
康熙 61 年(1722)〈赤崁筆談〉:
「水沙連茶在深山中。众木蔽虧,霧露濛密,晨曦晚照,總不能及。
色綠如松蘿,性極寒,療熱症最效。每年,通事於各番議明入山焙製。」
乾隆初年劉良璧修《重修福建台灣府志》
關於水璉沙茶的紀載卻只有簡單幾句,
「茶,出水沙連社,可療暑疾。」
且此一說法,
乾隆11年(1746)的范咸修《重修台灣府志》與
乾隆25年(1760)余文儀修《續修台灣府志》,
皆一字不改的描述下來。
值得注意的還有,
原來的「水沙連"山中"」或「水沙連"內山"」,變成「水沙連"社"」。
這一變化使水沙連茶的產地縮小了許多,
因為「水沙連」或「水沙連內山」、「水沙連山中」,
其範圍相當於今日的
竹山、鹿谷、集集、水里、魚池、仁愛、埔里、國姓、到草屯九九峰。
但是,「水沙連社」則最大可以指是水沙連二十四社,
最小只能指為日月潭的水社(水裡社、邵族)。
可知,劉志以下太簡單,
顯然是《諸羅縣志》等康熙、雍正時期的記載直接照抄,
因為不覺重要,所以才隨意而寫。
且劉志開其端,范志、余志,也都一字不改的照抄下來。
相對其他各志,《諸羅縣志》寫志態度之嚴謹,應更可信賴。
可知《諸羅縣志》寫作「水沙連山中」或「水沙連內山」才是正確的。
但是,乾隆後的嘉慶年間,就未見有水沙連茶的記載了。
直到道光12年(1832)《彰化縣志》:
「茶,出水沙連山,能卻暑消瘴。其餘武夷諸品,皆來自內地。」
自此可知「水沙連山中」,變成「水沙連社」,又變成「水沙連山」。
可知,修《彰化縣志》的人一定覺得寫「水沙連社」不對,
因為他看到《諸羅縣志》寫「水沙連山中」或「水沙連內山」,
故他簡化成「水沙連山」。而「卻暑消瘴」也是《諸羅縣志》的原文。
另外提到武夷茶來自內地,可能也來自《諸羅縣志》。
道光之後,咸豐時期,有彰化舉人”陳肇興”
在咸豐 10 年(1860)寫〈大坪頂〉12詩,
起頭是
「朝經水沙連,暮宿大坪頂。石紉高百盤,槎枒爭一梃。」
中有句云
:「絕頂忽開張,桑麻近千頃。耕鑿數百家,茅舍亦修整。有如桃花源,雞犬得仙境。」
又云:
「修篁四森布,巨可任舴盤。峨峨高半天,嶺上疊諸嶺。居人扳木末,雲際摘山茗。」
末云:「何當結茅屋,長此事幽屏。閉戶有名山,願言養心靜。」
除了讚美鹿谷之自然景觀有如桃花源,
有如仙境。物產方面提到修篁、山茗。寫山茗是「居人扳木末,雲際摘山茗。」
意思是鹿谷人攀樹木,爬上樹巔,在雲端摘採茶葉。
更是顯然這種茶是生長在巖阿間的野生茶,並非現在正在種植的茶種。
但此最重要的官方史料,
1875年(光緒元年)《海關報告》打狗部分,
有云:南部雖不宜種,但山地亦多野生茶樹,由客家、平埔番採摘,
日晒之後供應島內消費,有時生番亦由內山帶下,當漢番交易之用。
當重要的野生茶產地有:
大山母、蕃薯寮、加蚋埔、火燒嶼、林圯埔、六古里(或今六股)。
後兩處且有少量的茶出口,但在出口最多的1875年,也不過是 67.95 擔,
比起北部台灣出口幾千、幾萬擔,南部台灣的產茶量極小,可知南部出口的茶葉,
都並非現在的茶種,而是野生茶種。
這裡描述的「林圯埔」就是今日竹山,竹山原不產茶,產茶在今鹿谷。
當時鹿谷屬沙連堡,而沙連堡之行政中心、經濟中心在林圯埔街。
林圮埔街成為附近物產的集散地,鹿谷茶也集中此地銷售,所以有林圯埔茶之稱。
此條史料就可知光緒前後鹿谷茶仍是野生茶,且有少量出售。
可知自康熙到光緒元年間的水沙連茶(含林 圮埔茶、鹿谷茶)都是野生茶。
至此,鹿谷凍頂茶之武夷茶種是咸豐5年(1855)
由林鳳池自福州攜歸種植的命題已被推翻。
再回頭看,光緒20年(1894)倪贊元寫《雲林縣采訪冊》在〈崠頂山〉條下有言:
「在縣東三十八里。其山自鳳凰山分龍,蜿蜒六七里,路皆平坦;至大水窟頭,束脈聳起。山二三里,高低無一;森然屹峙,明媚幽雅;巖頭時有白雲封護。居民數 十家,自成村落。巖隈曲徑,多植茶樹。昔藍鹿洲遊台,曾到水沙連,稱此茶為 佳品;謂氣味清奇,能解暑毒,消腹脹,邑人多購焉。」
請注意,藍鹿洲就是前面提到寫〈紀水沙連〉的藍鼎元先生。
從這條史料,比對1875年的海關資料,更可知倪贊元認為光緒年間的崠頂山茶,
就是康熙年間的水沙連茶,是其 ”主觀認定”。
當然這條史料也表示了,在光緒時,鹿谷產茶以崠頂山最多、最好、最有名,
而且已經有相當大的市場,所以才會因此而描述。
再看看日治初(民國初年)的史料,
連橫(雅堂)寫《台灣通史》在〈農業志〉中有云:
「台灣產茶其來已久。舊志稱水沙連之茶,色如松蘿,能辟瘴卻暑。至今五城之茶,尚售市上,而以凍頂為佳。」
此「五城」應指五城堡,即今魚池。凍頂則鹿谷之凍頂。
在清末日治初分屬二個不同行政區域,
前者屬埔裏社廳五城堡,後者屬雲林縣之沙連堡。
另外,凍頂附近有頂城,二城地名,連氏遂誤以五城名之,也是一個可能。
連氏仍將康熙時之水沙連茶連接凍頂茶。
從以上史料可知,
凍頂烏龍並非早期紀載的台灣原生品種,
但是因為許多筆者隨意而著,而易有此誤會,
幸有1875年官方的海關資料,得以釐清。
二.最早的烏龍品種是由英商杜德於1864年引入台灣北部,非由林鳳池引進:
連橫在《台灣通史》〈農業志〉中說:
「台北產茶近約百年,嘉慶時,有柯朝者歸自福建,
始以武夷之茶,植於魚桀魚坑,發育甚佳;既以茶子二斗播之,收成亦豐,遂互相傳植。」
這是中國福建武夷茶移入台灣的最早記錄。
但根據資料紀載,1850年(道光30年)北部台灣仍只有深坑、坪林兩地產茶。
1860年,台灣開港之後,茶的栽種日廣,
1878年(光緒年),彰化至石門間的丘陵台地都種茶樹。
這其間寶順洋行創辦人杜德(John Dodd)
在1864年(同治3年)自福建安溪引入茶苗,
貸款給茶農種植,又引入茶師,提高台茶品質,並將市場拓展到美國, 杜德推廣之功最大。
從福建茶引入台灣的歷史,雖然嘉慶時已在台北栽種,
但到道光30年,並未在北部擴展,只局限在深坑坪林。
真正普遍栽種是杜德倡導之後,
也就是同治3年以前還局限在北部,同治3年以後才從北部擴散。
再據光緒元年(1875)海關報告,當時的林圮埔茶仍是野生茶。
則光緒之前福建茶種已引入鹿谷栽種之命題,顯然不能成立。
換句話說,鹿谷凍頂茶之武夷茶種是咸豐5年(1855)
由林鳳池自福州攜歸種植的命題自然不攻自破。
當然,凍頂茶不是林鳳池移入之說,還有其他間接證據。
第一:
與林鳳池同時代的彰化舉人,與林鳳池一同反擊戴萬生之黨的陳肇興,
在他的詩作中,沒有一句提到林鳳池和茶的關係。
他們為反擊”戴萬生”之黨羽,第一次在同治元年(1862)
聚會於北投堡之倚南軒,同治2年4月又共同促成六堡聯莊,以助官軍。
這是林鳳池福州應試中舉之後的第六年、第七年,如果真有鄉試帶回茶苗乙事,
茶樹種植三年即可採收,則六年後正值茶樹成長最佳採摘數量最多的時候,
林鳳池理當拿出來展寶獻客,可是共同作戰而以詩作傳世的友人,
寫茶,寫到鹿谷,還喝了鹿谷茶,卻無一字道及林鳳池的武夷茶,豈不可疑?
第二:
傳說林鳳池帶回36株武夷山茶苗,分植於自宅、崠頂、清水溝等處,
繁衍而成今日之凍頂茶。
針對此一傳說,可討論的有二點。
首先帶回種子有可能,帶回茶苗不可能。長期擔任南投縣農業局技正,
對茶有專門研究的林啟三說: 「以當時的技術將壓條苗運到鹿谷,
由於所費時間太長且壓條苗軟弱,茶苗必定枯萎,並無成活的可能。
如果是帶回種籽,我想比較有種活的希望。
但凍頂茶如果是播種者應該是蒔茶而不是『軟枝烏龍』。」
又說:「我於民國39年初次到 凍頂調查茶園情況時,看到很多蒔茶老樹被蘚苔寄生、
茶樹衰老情形,多數青心烏龍種茶園間作甘藷致發育很差。」
由此二點可以推察凍頂的蒔茶是播種而來,
青心烏龍是種植壓條苗而來,兩者都由本省北部引入的可能較大。」
何時自北部引入,日治初期的調查是約30年前(按即光緒初年)
凍頂庄民自台北移植引入新品種,茶葉乃以大水堀庄為中心逐漸發展,
幾乎每一戶均種植新的品種,大水堀成為林圮埔的主要產茶地。
日政府對台灣茶葉頗為重視,日治中期又推行品種更新(青心烏龍)
遂奠定凍頂茶獨特的風味,也奠定凍頂茶的良好名聲。
其次,野生茶自康熙年代就有,與嘉慶出生的林鳳池無關;
福建茶種種遍北台灣是杜德同治3年以後倡導的結果。
引入鹿谷又已到光緒初年。
在 1970 年代以前沒有任何文獻提到林鳳池和茶葉的關係,
包括和他共同作戰而且詩中寫到鹿谷茶的友人。
三.林鳳池移入神話係詩人張達修為彰美凍頂烏龍茶所創造
茶葉專家林啟三描述說:
「又林鳳池舉人攜回茶苗 36 株之故事,據鹿谷鄉鳳凰村老農林氏說民國60年時,
中部詩人”張達修”先生常到鳳凰村林勳老先生家喝茶談天,當時他感到凍頂茶並無由來可流傳,
所以將林鳳池舉人的事蹟結合編出頗有人情味 的故事宣揚出去,就這樣流傳下來。」
這個陳述,可以從張達修的詩作中得到證實。
張達修,號篁山,鹿谷人,光緒31年(1905)生,民國 72 卒。
能詩擅書, 有《醉草園詩集》傳世。
今據其詩作考之,從22歲起,
凡提到茶、提到林鳳池、 提到鹿谷史事的摘錄如下,
其詩作,請無須詳閱,下段會做詳述,
廿二歲
(戌辰,民國 17 年)〈雨後過凍頂莊〉云:
垂垂露李迎眸滴,簇簇芳茶撲鼻香。
五十九歲
(甲午、民國 43 年)〈小暑後五日陪雨亭翁錕鋙兄避暑竹山〉有句:
主人如陸羽,茶譜頗精詳。殷勤烹烏龍,舌本舀芬芳。緬懷吳光亮, 隻手開鴻荒。悠悠二百載,煙火成名鄉。
五十一歲
(丙申,民國 45 年)〈清明登鳳凰山〉有云:
下有城郭人安康,春茶冬筍年豐穰。吳公當年闢洪荒,即今僻壤成名鄉。
五十五歲
(庚子,民國 49 年)〈耶誕節偕謝條榮訪林勳鳳凰村不遇〉有句云:
我來鳳凰村,夾道茶香烈。村連山之阿,竹屋儼成例。緬懷開荒人, 吳公信人傑。
五十八歲
(癸卯,民國 52 年)〈南投縣行腳〉寫「鹿谷鄉即事」有句: 親朋相見欣無恙,榖雨新嘗凍頂茶。
〈小暑後二日遊鳳凰村賦贈林勳姻叔〉有云:
主人如鴻漸,瀹茗有奇術。茶煙裊幽齋,宛入芝蘭室。
……攜家茲卜 鄰,茶經重撰述。
五十九歲
(甲辰,民國 53 年)〈暮春登凍頂山〉有云:
劫後喬松餘葛藟,雨前新葉長旗槍。
六十歲
(乙巳,民國 54 年)〈林勳前輩餽凍頂茶詩以謝之〉有云:
鳳凰山下摘來新,綠葉青芽凍頂香。焙製多虧煩處士,殷勤翻愧貺勞人。
同年,有〈品茗〉詩云:
新泉活火對爐紅,泛綠含黃七梡中。自愛茶經翻陸羽,誰將水厄笑王濛。香分芽葉寒宵裏,但約鳧鷗水閣東。嘗到凍峰鄉味好,詩脾沁罷 腋生風。
六十二歲
(丁未,民國 56 年)〈春晚遊小半天〉有詩云:
爽文廢壘餘荊棘,光亮豐功照簡編。
六十四歲
(己酉,民國 58 年)〈元月 14 日東興仲山金水偕遊鳳凰山〉之一云:
借問王為誰,但知王姓莊。當年率壯士,來此開洪荒。
……遂令蠻瘴 地,茶筍成名鄉。
六十五歲,
〈庚戌,民國 59 年〉〈初夏過田家〉有云:
課兒愛讀豳風卷,欸客頻烹凍頂茶。
六十六歲
(辛亥,民國 60 年)〈啜凍頂新茶口號〉云:
鳳凰山下採來鮮,嫩葉新芽愛雨前。難得清泉烹活火,閒情渾似陸茶顛。
六十七歲
(壬子,民國 61 年)〈三月十六日詣鳳凰寺兼奉林勳三叔〉有句云:
當年吳總兵,開山得神庇。
七十歲
(乙卯,民國 64 年)〈夏日喜表弟林丕耀來訪〉有句:
鑿險憶吳公,撫番揚我族。……蒼蒼凍頂茶,猗猗孟宗竹。
同年,〈凍頂茶〉有句云:
名茶史溯咸豐時,移植人傳自鳳池。三十六枝勤選拔,沙連分植不容 疑。鳳池本是林家子,黃卷青燈勤礪砥。買棹迢迢入福州,棘闈一展 屠龍技。果見真才宴鹿鳴,聲華一日遍燕京。……。閩海歸來爭餞酒, 贈以茶苗當折柳。……。春風載滿孝廉船,卅六靈株樹樹妍。雲霧窟 中和露種,幾時青遍翠微巔。
七十一歲
(丙辰,民國 65 年)〈春日遊鳳凰村〉有句:
青青凍頂茶,猗猗孟宗竹。緬懷昔吳公,撫番張我族。
七十二歲
(丁已,民國 66 年)〈清明偕諸弟侄遊鳳凰山〉有詩云:
鑿險懷吳公,勒碑此山麓。
同年,〈經凍頂〉詩云:
移植靈苗自武夷,凍峰凍頂長槍旗。孝廉德澤垂千載,合建專祠祀鳳池。
並有註云: 凍頂茶初鄉莊先賢林鳳池於咸豐年間,赴閩鄉試,得中舉人,後攜武 夷茶苗三十六株返鄉,植於凍頂,迄今百餘年,繁植甚廣,四村茶戶 均蒙其澤。
七十三歲
(戌午,民國 67 年)〈南投縣名勝紀遊歌〉有句:
鹿車共挽回鹿谷,雲橫凍頂茶初熟。鳳凰山下憶吳公,碑碣摩挲喜重讀。
茶種人傳林鳳池,崇功合為建崇祠。茶經異日重編纂,好把名山並武夷。
七十四歲
(已未,民國 68 年)〈大寒遊鳳凰村〉有云:
緬懷昔吳公,開山光我族。
七十五歲
(庚申,民國 69 年)〈鳳凰山寺進香詞〉詩云:
觀光勝地此蓬壺,拓土人豪憶姓吳。凍頂烏龍推第一,彝陵九曲合齊呼。
另在《醉草園文存》〈讀鳳凰山石碑記〉一文中頌吳光亮盛績,萬年不朽。
以上是記錄鹿谷人張達修自廿二歲到七十五歲,
從民國17年到民國69年與凍頂茶、鹿谷歷史有關的詩句,
很清楚可以看到廿二歲的小伙子只聞到撲鼻的茶香,
其他什麼都不知道。
此後他作客他鄉,到中年才又回到故鄉,四十九歲遊竹山,就想到吳光亮,
那一位開八通關古道的人,以後不論是喝了春茶、吃了冬筍, 都只想到吳光亮,
那一位人傑,有時他也想到陸羽,有時喝了好茶想寫詩,但就是沒有林鳳池。
直到他七十歲,民國64年才第一次說凍頂茶和林鳳池的關係,
咸豐的年代出現了,卅六株也有了,分植各地也提到,
他的說法是「移植人傳自鳳池」,
是「人傳」人家傳說,只是「人傳」不是史載。
但二年後,他七十二歲, 民國66年,
他已經很肯定林鳳池從福建移來武夷茶苗種在凍頂山上的事。
而且認為林鳳池的德澤垂千載,所以理合建專祠來祭拜。
七十三歲,又提到「茶種人傳林鳳池,崇功合為建崇祠。」
在二千四百多首的詩中為什麼只有三首提到林鳳池?
而且又是用「人傳」的不確定語態。
又為什麼到七十歲民國64年才第一次提到林鳳池?
更何況他還是林鳳池的同鄉詩人。
回答上面問題的最簡明答案是
張達修根本不知道林鳳池和凍頂茶有關,
因為凍頂茶本來和林鳳池無關。
所以他聞到茶香,喝了凍頂茶,想到的只是吳光亮和陸羽。
他四十九歲就開始「緬懷吳光亮」了。
一直到七十歲,才在吳總兵之外又多了鹿谷舉人林鳳池。
七十歲正是民國64年,正是前面提到台灣經濟逐漸起飛的年代,
國民收入增加,生活品味提高,喝茶逐漸成為風尚,由喝茶而要喝好茶,
鹿谷凍頂鳥龍茶就是這個好茶。
政府在63年定了鹿谷茶葉生產專業區,
64年上半年辦理第一期,中央政府補助五十七萬五千元。
64年正是凍頂茶受到重視的一個重要年份。
有關凍頂茶的報導也逐漸多起來。
以上論點,好似只是推論。
直接證據在民國95年終於出現。
95年4月張達修子女為紀念其父百歲冥誕,
特出版《醉草園文集》及《生事歸清恬》二書,
並在溪頭明山別館舉行新書發表會。
在《醉草園文集》中有一文二函可以用來印證上面的論證。
1932年7月13日,
張達修廿六歲的作品〈鳳凰山茗談〉有云:
「(鳳凰山) 山下層巒疊巘,錯落蜿蜒,直與凍頂相啣接,有烏龍茶樹數萬株,
古色古香,真 奇種也。相傳是茶於百餘年前,有蘇姓者由閩地移十四株植於凍頂,翌年茁芽,
以香味遠勝內地,大異之,遂廣栽分植,由是大小水崛暨頂城、二城及下埔等處, 均為烏龍名產地。
台灣舊志所謂沙連種者,即指此也。」
文末又云:「美不自美, 因人而彰。……今空山異茗,孤芳獨抱,……余也生長斯郡,以桑梓名產,
不可久沒,爰請該地有志林朝陽君,表其茗為鳳凰山茶,藉以介紹內外,得見吉光片羽,
得與武夷小峴炫香味於茶譜也。豈非一大快事哉!」
可見張達修自青年時代便很愛家鄉,廿六歲就立志要彰美鳳凰山麓的茶,
而且他也知道該茶是由凍頂莊蘇姓移入。
移入十四株,不是七十歲時說的卅六株。
另外他說是自閩移入,又說就是方志上的水沙連茶,那是錯誤,已如前述。
而且當時也沒有名字,他希望叫「鳳凰山茶」。
以後他東西南北奔忙,如上所引,喝到鹿谷茶也只想到吳光亮開闢之功,
想到陸羽撰著茶經。
七十歲後才開始創造林鳳池移入的神話。這一部份,他的二函可以印證。
民國66年,張達修七十二歲,在1月29日覆林文龍的函中云:
「聞足下收拾凍頂茶史實,甚善!惟須以林鳳池舉人由武夷攜手(疑錯字)分植為凍頂茶之開基,始不致前後矛盾。弟留意及之。」
這函信透露的訊息是,如果凍頂茶果真是林鳳池移入,何必特別交代。
如果過去現在都是林鳳池移入的說法,有什麼前後矛盾?
事實是張達修自己知道凍頂茶是凍頂莊蘇姓移入,和林鳳池無關。
林鳳池移入之說是他近二年才創造出來的。
又在同年2月4日,覆林文龍函中更附寄蔡文見(記者,筆名紫痕)
所寫凍頂茶資料一篇,並云「似可參考」。
蔡文見正是在報上大力宣傳林鳳池移入說的記者,見下。
所以張達修將蔡文附寄林文龍參考。
因此,林文龍在所寫林鳳池 或凍頂茶各文,均不敢違背師訓。
凍頂烏龍茶非林鳳池移入,到此可以大白。
在民國63年6月28日聯合報記者蔡紫痕發表一篇〈鹿谷通訊〉,
說凍頂茶是林鳳池道光 11 年由福建武夷帶回來的。
並說帶回來的是軟枝的烏龍種。
史學家陳哲三看到後甚感不安寫了一篇商榷的文稿,
後來以讀者投書的形式登在64年2月19日的台灣新生報。
又經過改寫,載於67年的《南投文獻叢輯(二十四)》,
標題是〈凍頂茶不始於林鳳池之移植說〉。
但蔡紫痕不知道是沒有看到,還是不相信,
他在65年4月30日世界日報,
66年4月31日、6月3日、68年4月21日的聯合報,
繼續寫林鳳池帶回軟枝烏龍茶卅六株的故事。
原先史學家陳哲三先生對茶樹茶種不懂,
後來看到茶葉專家林啟三寫的《南投縣茶業發展史》,
帶回壓條苗軟枝烏龍茶苗是不可能的,
已引如上述,而且林啟三並確定林鳳池移入凍頂烏龍茶是張達修創造出來的神話。
但追查最早記錄這一個傳聞的文獻,
不是張達修64年的詩,也不是蔡紫痕63年6月的〈鹿谷通訊〉,
而是陳哲三在民國61年12月出版的
《竹山鹿谷發達史》四〈特產〉〈凍頂茶〉在記其來源時有此一段
「又據林遊龍先生告余曰:『凍頂小種茶,乃先人林鳳池自大陸攜歸者』
未知確否,姑存其說」,
林遊龍正是林鳳池的曾孫,陳哲三以歷史學者的看法,
訪問他就該將他的說法記錄下來,但因不敢確定其對錯,
所以「姑存 其說」以待他日之研究,
沒想到產生出許多的波瀾,打了三十年筆墨官司。
仔細查考,原來陳哲三先生自己也是神話的創造者之一。
林鳳池移入凍頂烏龍茶苗的神話,原來是陳哲三在民國61年訪問林鳳池曾孫林遊龍,
記錄林遊龍的說法,在該年年底出書,63年因茶業生產專區要設立,
鹿谷記者蔡文見(紫痕)寫入他的報導,64年以後張達修寫入他的詩中並到處宣傳,
於是成為大家喝凍頂烏龍茶時的話題,一般人真偽莫辨,而且還是美麗的神話,
能使凍頂烏龍茶更添神秘色彩。這就是神話產生的背景與流程。
其實林鳳池自有其偉大的地方,並不必借凍頂烏龍茶增其色彩。
站在歷史的角度論,希望 今後歷史的歸歷史,神話的歸神話。
Josef在此特別感謝逢甲大學歷史與文物管理研究所教授,
陳哲三先生的論文-從水沙連到凍頂烏龍茶,此文多由此篇論文修改簡化而得。
特等茶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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